感人的事迹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作业帮 时间:2024/04/29 21:54:53
感人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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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的事迹
姨妈
其实,对我的姨妈――我母亲的姐姐,我从来都没有叫过“姨妈”,而一直是按我老家的方言习惯叫“娘娘”.
我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当时,正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夺取全面胜利”的1967年,我所生活的乐山城武斗正烈,可谓“兵荒马乱”.学校早已不上课,妈妈便叫我到仁寿县乡下的姨妈那里去.但妈妈不能去,因为她要在学校参加“革命”,而妈妈不能去,妹妹也就不能去,因为妹妹还小,一刻也不能离开妈妈.
于是,我便背上行囊一个人登上了去仁寿的汽车.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反正经过了曲折但还算安全的行程,我来到了姨妈家.姨妈家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下面是一条河,河边是一个小镇,叫罗泉镇.第一次走进姨妈的家,我以为姨妈正在搬家呢!因为她的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木板床上是一张破席子,席子上面是一床黑黑的破棉絮,裹成卷儿.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个很脏的有缺口的碗.对了,我想起来了,桌子上还有一个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再看四面的土墙,到处是宽宽的裂缝.有一条裂缝宽得我的手可以伸进去然后又伸到外边!她的厨房是和猪圈合在一起的,中间用木栅栏隔了一下,里面是猪圈,外边便是厨房.
姨妈多数时候是在厨房里干活:煮猪食、煮饭、打扫猪圈……每当姨妈在厨房里时,我便坐在灶前帮她拉风箱(姨妈家当时是烧烟煤)――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拉风箱挺好玩;另一方面是因为每当这时,姨妈便给我讲许多故事.随着我拉风箱的手有节奏地推拉,炉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往上窜,映红了姨妈的脸.姨妈一边十分利索地干着活儿,一边给我讲着故事.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厨房或者说猪圈是最温馨的地方.
姨妈其实是没有多少文化的,最多是小时候读过几年小学.但当时在我的心目中,姨妈是最有学问的人,因为她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是民间传说,主题无非是赞美善良呀智慧呀之类.比如,哥哥懒惰,弟弟勤快,可哥哥老是整弟弟,但最后哥哥不得好死,而弟弟终于得到幸福,等等.我还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说,一个猎人去打熊,冷不防被一头熊抓住了,熊抓着猎人的手臂狂笑起来,笑得头往后仰,而聪明的猎人早有准备,因为他的手臂上套着竹筒,熊抓着的是手臂上的竹筒,所以,猎人趁熊大笑之际,悄悄地将手臂从竹筒里退出来,然后再用枪打死了正在狂笑的熊.
姨妈很苦.她曾生过四个孩子,但死了一个.现在三个孩子中,两个男孩都是弱智,只有女儿聪明.我这个表姐比我大八岁,当时我去时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的印象中,她一双大眼睛很明亮,脸蛋白皙而圆润,非常漂亮.但表姐每天都很忙,早晨很早便出去干活了,因为她要和姨妈一起支撑着这个家.
姨妈的丈夫,也就是我姨父很多年前就没了――我说的是“没了”而不是“死了”.其实准确地说,是失踪了.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姨妈一家和当时绝大多数中国农民一样,连树皮野菜也找不到来填肚子了.于是,姨父便决定去找在城里工作的弟弟讨点救济――他弟弟我叫“三叔”,当时在乐山五通桥盐厂开货车.从仁寿罗泉镇到五通桥好几百公里路,姨父背着一个背兜(里面装着不多的一些红薯,以备路上果腹)告别了一家人就出发了.姨妈带着几个孩子站在山坡上望着丈夫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虽然为丈夫担心,但更多的是希望,因为如果丈夫回来,一定会带回一些吃的――这是全家人的希望啊!
然而,姨父一去便没有了任何消息――直到今天!
等呀等,姨妈却老等不回丈夫.姨父是沿着公路步行前往五通桥的,算时间应该早已到达三叔家.姨妈急了,便写信给三叔.三叔回信说,他哥哥根本没有到他那儿去!后来,三叔开着车沿着五通桥到罗泉镇的公路来回反复找了几趟,仍然没有姨父的任何踪迹.在开车找的过程中,三叔常常下车问公路边的人家,看没有看见一个背背兜的中年男子路过.有的说见过,有的说没见过.总之,还是没有确切的结果.那年头,饥饿到极点的行人在路上走着走着便倒下,永远也起不来了.这种情况太多了!于是,当姨妈和几个孩子还满怀希望盼着姨父带着吃的回来时,姨父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饿死在路上了!(虽然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我从没有见过姨父,但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关于姨父的往事,都是后来姨妈讲给我听的.讲的时候,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悲伤――我想,姨妈的心已经被苦难磨出了老茧,但讲到最后,她总是不住叹气:“唉,我还一直等着他带吃的回来呢!”
姨妈一家的生活可真是苦呀!每顿吃的都是玉米糊糊.姨妈的小儿子比我大一两岁,我叫他“四哥”,虽然他是弱智,却有着正常人对基本生存的渴求.我不止一次听四哥对我说:“我喜欢天天过年!”我问他为啥,他说:“过年我就可以吃白米干饭了!”平时我在家里生活也不算优裕,也盼过年,因为过年可以吃肉;但比起四哥因为“可以吃白米干饭”而盼过年,我还太奢侈了!
但就在这样苦的情况下,姨妈仍然尽量让我吃好一些.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弄到的一点点米,我只知道她常常(也不是每天每顿)在我的玉米糊糊里加上那么一些米.于是,我吃的就成了玉米糊糊稀饭,而他们仍然吃玉米糊糊!为此,四哥常常羡慕地要我分点有米的玉米糊糊给他,我便分点给他,可姨妈坚决不允许我这样做,并且还骂四哥“不懂事”,四哥便大哭……
虽然姨妈能设法让我不时吃到有米的玉米糊糊,却实在没有办法让我吃上肉.本来我也习惯不吃肉的日子了――我在家也不常吃肉,那时候城里每人每月只有二两肉供应!然而有一天晚上,姨妈悄悄对我说:“镇西,明天我带你去走人户!”所谓“走人户”就是去亲戚或朋友家作客.她还叮嘱我不要让表哥表姐知道,她只带我一个人去.但第二天早晨出发时,四哥追了出来,硬要和我们一起去.结果,姨妈又把四哥骂了一顿,然后牵着我的手便下山了.走了很远,我还听见四哥的哭声;回过头望,四哥还在山坡上用手背抹眼泪.
姨妈牵着我的手,一路上又给我讲故事,这样爬山过河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了那家人的院子里.原来那家的主人是姨妈的干亲,那天是他的生日,大概是大寿,便要请客.姨妈带我去,正是想借此让我能吃一顿肉.开饭前,姨妈专门悄悄对我说:“一会儿吃饭时,你千万不要讲礼,只管拈肉就是了!记住,千万不要讲礼呀!”所谓“讲礼”就是“客气”的意思,姨妈是怕我拘束,所以要我“不要讲礼”“只管拈肉”.可吃饭时我还是很拘束,不好意思拈菜.于是,姨妈便不停地给我拈肉,而她自己却没有怎么吃肉.
长大后,我经常想起姨妈为了让我吃上肉而带我走人户的事.唉,想起就心酸!
姨妈去山下镇上卖小菜时便带上我去玩.有一次,姨妈又带我去镇上了,走在镇前那条小河的桥上时,姨妈对我说:“小心呀!这河虽不宽,但掉下去就没命了.这河里经常淹死人的.”但那一次,我趁姨妈在卖菜时没注意我,便偷偷地到河里游泳去了.我身上脱得精光,在清清的小河里非常惬意地游着玩着――其实那时我只会狗刨式,但足以让我快乐无比了.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我突然听到姨妈焦急的呼喊声:“镇西,你怎么下河了!快上来!快上来!”朝岸上一看,姨妈正在桥头站着,两只手不停地在空中舞动,仿佛在抓着什么.那时我真不懂事,我对姨妈说:“不上来,我还想玩!”姨妈便说:“你上来,我给你买好吃的!”我说:“我不要好吃的!”姨妈说:“那我给你买书!”姨妈知道我爱看书.我一听说姨妈要给我买书,便说:“我要《智取威虎山》!”我很早就想要一本《智取威虎山》的连环画了.姨妈说:“好,我一定给你买!你快上来!”可我说:“我上来你马上给我买!”姨妈说:“我马上买马上买!你快上来吧!”果真,我上岸穿好衣服后,姨妈马上带我到镇上书店,用刚卖小菜换的钱给我买了一本《智取威虎山》.
唉,写到这里我很难受:当时我怎么就那么不懂事,那么不讲道理呢!
那时姨妈一家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靠卖自留地上的小菜,但自留地里的小菜其实是换不了多少钱的,连买基本的油盐都不够.于是,姨妈便暗暗地在家里的空水缸里培育豆芽,等豆芽又大又胖了便拿去卖.每次发豆芽的过程中,姨妈和表姐表哥他们都要一次次地把水缸盖掀开,看豆芽生长的情况,那眼里真是满含希望!为什么姨妈要暗暗地在家里的水缸里发豆芽呢?因为在当时,发豆芽去卖是“违法”的.姨妈不止一次对我说:“记住,不要把娘娘在家里发豆芽的事拿出去说,说了娘娘就要被生产队批斗,说我走资本主义道路.”豆芽渐渐发胖了,该上市了,但姨妈绝对不敢就近挑到山下镇上卖的,而只能在天亮前出发,用夜色作掩护偷偷摸摸地挑到几十里路以外的集镇上去卖――这就是当时中国一个普通农民的生存状态!
那次离开姨妈家的头天夜里,姨妈送给我一双她为我做的新布鞋――小时候,我穿的布鞋都是姨妈为我做的.我当时已经在床上睡下了,姨妈走过来说:“我又给你做了一双鞋子,明天你就穿着新鞋上路.”说着她把新鞋放在床前,然后把我的旧鞋拿去扔了.可是,第二天起来,我实在舍不得穿新鞋,于是,便把鞋装在行包里,而打赤脚走路.(很多年以后,姨妈还对我说:“你从小就特别节俭,那年我为你做了一双新鞋,你宁愿光脚板走路也舍不得穿!”)那天我和姨妈走得很早,半夜我们就出发了.之所以要走那么早,是因为姨妈趁送我的机会顺便挑一担豆芽去三十多里路以外的龙结镇卖.
我至今记得那是一个月色清朗的下半夜,我和姨妈沿着公路向龙结镇走去.姨妈挑着满满一担豆芽走在前面,我背着行包赤着脚走在后面.公路是碎石铺成的,赤脚走在上面有点疼.姨妈见我我走不快,便说:“还是把鞋穿上吧!”可我说:“不!路上这么多石头,会把鞋底扎坏的!”姨妈说:“扎你脚就不疼了吗?”我说:“那你给我讲故事吧,我听故事就不知道脚疼了.”于是,姨妈真的给我讲故事了.公路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姨妈;整个世界仿佛也没有了其他任何人,只有我和姨妈.天上,如水的月光柔和地泻下来,泻在大地上,泻在公路上,泻在我和姨妈的身上.
写到这里,我好像都还能感受到三十多年前那温柔的月光……
天亮了,我们终于走到了龙结镇.本来姨妈要先送我到车站,但我执意要陪姨妈卖豆芽.那天是赶集,人很多,所以姨妈的豆芽很快便卖完了.姨妈便送我去乘车,在去车站的路上.姨妈把我拉到街边僻静处,硬塞给我两元钱――那钱是热的,因为是姨妈刚从最贴身的内衣里掏出来的.我不要,可姨妈以少有的硬朗口气对我说:“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给你买书的钱!”她还叫我把钱揣好,不要让小偷偷去了.直到她看着我把两元钱揣进里面衣服的口袋里了,才放心地牵着我的手继续往车站赶路.
到了车站,姨妈为我买了车票,送我上车.我叫姨妈回去了,姨妈说:“好,你以后一定要来看娘娘呀!”我看着姨妈挑着空担子走出了车站,心里想:她刚卖了豆芽,有了钱了,可以坐车回去了吧?这么想着,我突然看见姨妈又回来了,她用手提着衣襟,衣襟里鼓鼓的.她在窗口仰着脸对我说:“镇西,我给你买了一些花生.给你,路上吃.”说着便从衣襟里将花生一把一把地掏给我.那花生是刚出土的,泥都还没有洗净,可剥开壳后将花生放在嘴里,满嘴香甜,花生汁直顺着嘴角流!我对姨妈说:“娘娘,你也坐车回去吧!”姨妈说:“不,坐车太贵,我还是走路回去!”这时,汽车的发动机响了,车要开了.窗外姨妈仰着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她一边擦着泪一边说:“镇西,你以后可一定要回来看娘娘呀!”我终于也哭了,泪眼朦胧中,车开动了……
回到乐山后,我经常给姨妈写信.每次姨妈都给我回信――读着姨妈那满是错别字的信,我感觉非常亲切.有一次姨妈给我写信说,表姐远嫁到新疆了.我很惊讶:表姐怎么嫁那么远!我觉得表姐不应该嫁那么远,因为两个表哥是弱智,如果表姐在家,还可以帮姨妈干干地里的活.这下姨妈可更苦了!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其实,漂亮的表姐在当地本来不乏追求者的,但姨妈打定主意不让表姐继续在这穷地方苦一辈子,所以听一媒人说男方在新疆有工作,尽管连面都没有见过,姨妈便叫表姐去新疆了――只求能有一口饭吃!
表姐一走,姨妈带着两个弱智儿子,生活自然更加艰难.最后实在过不下去了,姨妈决定改嫁.可以想像,在落后的农村,寡妇改嫁需要多大的勇气呀!要知道,当时姨妈年已半百!但为了生活――不,是为了活着,姨妈经人介绍带着两个儿子改嫁到了简阳县.据说简阳比罗泉镇好,因为那里产棉花.我听说姨妈搬家到了简阳的事后,心里暗暗为姨妈祝福,愿姨妈生活好起来.
初中毕业那年我和妈妈一起去简阳农村看了姨妈,现在的姨妈果真比原来过得好一些.所谓“好一些”,就是能有稀饭吃.姨妈所在简阳农村一年到头都吃稀饭,“简阳稀饭”因此闻名.我记得那次我去姨妈家,姨妈怕我吃不惯稀饭,还专门为我蒸干饭.不过,比起罗泉镇,这里的农活更繁重,因为种棉花,地里的事更多.但姨妈觉得只要有吃的,累一些有什么关系!特别让姨妈高兴的是,她对现在的丈夫――姨妈要我叫他“二叔”――很满意:身体健壮,为人忠厚,尤其是待姨妈的两个弱智儿子很好.二叔以前没有结过婚,因此便把姨妈的两个儿子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那年,表姐也从新疆回来看她母亲了,还带着表姐夫一起回来的.看着姨妈和表姐生活都比过去好了,我真为她们高兴!
后来我读高中,然后下乡,不久又上大学,我去看姨妈的时候便越来越少了.大概是大学二年级结束后吧,我在假期去看过姨妈,我感到姨妈已经明显地老了,她对我说:“我现在干活没力气了,但还得干呀!不然二叔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她说种棉花非常辛苦,特别是棉花绽蕾后必须马上摘下来,不然一下雨就糟了.“有一次,棉花刚绽蕾就来了一场大雨.雨停后,我和二叔把棉花摘回家,一个一个地捶开,那么多的棉花,我一直捶到深夜,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还得捶呀!”我至今记得姨妈对我说这话时那满脸的愁容.
再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更没有多少时间去看姨妈了.但我一直和姨妈通着信,姨妈也一直关心着我.姨妈的来信渐渐多了许多叹息,她说她现在最愁的就是她死后两个弱智儿子怎么办.于是,她托表姐到成都孤儿院认养了一个女婴.她的想法是,把这女婴带大,以后好为两个儿子送终.于是,年近70的姨妈开始当起了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孩子.大概是1992年的时候,我请姨妈到成都来玩过一次,那次她和二叔是带着那女孩子一起来的.女孩子已经4岁,姨妈对她特别疼爱,每走一步都把她的手牵着.可我心里想:这女孩长大了,知道了自己身世,能照顾姨妈的两个弱智儿子吗?但我不敢把我的担心告诉姨妈,怕毁灭了她唯一的希望.
就在姨妈从我这里走了的第二年(也就是1993年),有一天,我正在学校办公室批改学生作文,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面容憔悴的农村老大娘,我问她:“你找谁?”她说:“我找李镇西.”我很疑惑:“我就是呀!”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是你表姐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来因为我不相信不过四十来岁的表姐为何如此苍老,二来她远在新疆怎么突然来找我呢?后来她说一句话更让我感到晴天霹雳:“娘娘死了!”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真的?谁说的?”她说:“家里来电报给我说的,我接到电报后立即动身,坐了几天几夜火车赶回来的.我马上就要坐车到简阳,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因此我想无论如何应该来给你说一声.”表姐说完就要走,她想当天便赶到简阳.我赶紧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她,并把她送到上了车.看着她乘车离去后,我觉得我正在做一场噩梦.
果然是一场恶梦.第二天,表姐便打电话来告诉我,姨妈并没有死,而且身体还不错;是大表哥与姨妈吵架,一气之下,便托人给新疆表姐发电报,说姨妈死了,要表姐赶快回来.直到表姐见到姨妈,姨妈都还不知道她的大儿子发了这么一个电报!不管怎么样,姨妈没有死,我和表姐都感到非常庆幸.
这一晃又是近十年过去了,我再没有去看过姨妈.姨妈因为身体的原因,来信也渐渐少了;而习惯了电脑写作的我,也早就懒得动笔写信了.我只是有时从母亲的口中了解到,姨妈的身体真是年不如一年了,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耳朵也不灵了,但还在地里干活.其实,我多次动过去看姨妈的念头,但每次都因为没有成行,而所谓“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非就是一个“忙”:忙教学,忙读书,忙开会,忙写作,忙讲学……可是,仔细想起来,这都不应该是不去看姨妈的理由,因为看姨妈也应该是我“忙”的一个内容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忘记的爱,是姨妈对我的爱和我对姨妈的爱!为此我感到内疚进而自责.于是,在上个星期天,我找一位朋友帮忙开车,我和爱人、女儿一起前往简阳乡下姨妈家.
我刚走进姨妈的村子,就禁不住一阵激动.那熟悉的田埂、水塘、竹林,一下子把我带回了童年.姨妈家的房子一点都没有变,但门却紧锁着.一些人围上来问我找谁,我说找我姨妈,一位妇女认出我来:“你是镇西?哎呀,都长这么大了!”原来她是姨妈隔壁邻居,她说她还记得我当年来玩的情景.我便问她姨妈怎么不在家.她说:“可能是看病去了.”我问:“我娘娘身体不好?”她说:“你娘娘身体就是很不好,走路都走不稳当.你想嘛,她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劳累!不过,现在好点了,因为你表姐从新疆回来了!”
正说着,我听有人在远处喊我:“镇西,你来了?”我一看,原来是二叔闻讯从地里回来了.二叔显得格外苍老,背佝偻着.我连忙问他我娘娘现在在什么地方,他说:“你表姐带她去镇上看病去了.你们在屋里坐一会儿吧!等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我又问:“是走路去的?”二叔回答:“是的.不过你放心,有你表姐牵着她,没有问题的.”我想,从姨妈家到镇上毕竟还是有六七里路,因此便对二叔说:“走,我们坐车去镇上接姨妈!”于是,朋友又开车载着我们前往镇上.
那天恰逢赶集,镇上人头攒动.我和二叔一边走一边仔细在人群中张望.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姨妈了,我心里特别激动.我对二叔说:“一会儿见到娘娘,你先不要说我来了.让娘娘猜猜我是谁.”正说着,二叔指着远处当街一个诊所:“你娘娘在那里.”
我几步走过去进了诊所,看到姨妈趴在桌子上,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正在给他说着什么.我来到姨妈的右侧,俯下身子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对她说:“你,还认得我吗?”姨妈侧过身子仰望着我,迷惑地摇摇头.我问:“真的不认识?”姨妈仍然满含歉意地摇头:“我记不得了.”我大声对她说:“娘娘,我是镇西呀!”姨妈的脸上终于舒展出笑容:“是镇西?是镇西呀!哎呀,镇西你来看我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喜悦.旁边一间屋子的表姐听见我们的声音,赶过来抓住我的手:“真是镇西呀!你怎么事先不说一声呢!简直没有想到你要来.”我看表姐,比起那年急回来“奔丧”的憔悴样子,她现在可年轻多了.过一会儿,四哥也来了,四十多岁的他,牙齿却掉得差不多了,胡子很长,俨然是个老头了.
正在给表姐说话时,我突然看到姨妈在用手往衣兜使劲掏什么,我马上意识到她是在掏药费,便问医生:“多少钱?”医生回答:“45元.”我赶紧掏出钱给了医生,同时对还在吃力掏着的姨妈说:“别掏了,我已经给你付了!”姨妈好像没有听清我的话,她还在吃力地掏,我大声说:“我已经付了钱了!”姨妈好像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但她的手已经停下,呆呆地看着我,又想了一会儿,她好像明白了,便说:“哎呀,镇西,咋个能,能让你出钱呢!”我说:“娘娘,这是我应该的.”但我心里难受,因为从刚才姨妈木讷的反应中,我感到姨妈老了.
仔细一看姨妈,姨妈真的老了!对她说话,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她跟我说话也没有精神.她的眼睛浑浊而黯淡,而且时时好像都含着泪水.我扶着她走的时候,感到她步履蹒跚,好像随时都要往前仆倒.但是,看到我,她显然很高兴.不住地说:“镇西,你想得到哇!镇西,你一直还记着娘娘,你对娘娘太好了!”
我扶姨妈上了车,二叔、表姐、四哥也上了车.在回村的路上,姨妈精神好多了,反应也快些了,她不住地说:“没想到,没想到,镇西你说来就来了!”我说:“我应该来看你,早就该来看你了!我小时候,姨妈对我那么好!”听说我现在还在苏州大学读书,她说:“镇西呀,我晓得你从小就爱看书,但书是读不完的,一定要注意身体呀!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我说:“娘娘还给我买过书呢!小时候我去罗泉,你给我买过一本《智取威虎山》的书呢!”姨妈说:“我记不得了.”这时,四哥突然接嘴:“我记得,我记得!杨子荣!嘿嘿,杨子荣!”我忍不住笑了:“四哥记性很好!对,就是杨子荣!”姨妈也笑了.
回到村里,姨妈见到我爱人和女儿,说:“小万一点都没有老!哟,晴雁长这么高了!”我们走进姨妈的屋子里,姨妈马上吩咐表姐和二叔:“快,弄饭给镇西他们吃!他们一定饿了.”
姨妈坐在屋子里有靠背的椅子上,显得很累.我问姨妈现在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姨妈说:“我就是头昏得很.前些天我在地里扯厚皮菜,扯着扯着就倒在地里昏过去了.先到村子里找先生看,说是高血压;后来到镇上去看,医生又说是心脏病.前几天,我到区卫生院去检查,医生说是贫血.”表姐在旁边说:“现在确定了,就是贫血病.”我爱人拿出一些钱,塞到姨妈的手上说:“娘娘,贫血病就是因为身体营养不够.这钱,你拿去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吧!”姨妈很感动的样子,直说:“不用,不用.唉,镇西小万你们就是想得倒呀!”我心里说:娘娘,我现在给你的这些钱比起当年您送给我的两元钱,算得了什么?简直微不足道!
我看外面阳光很好,便扶姨妈走出屋子,让她坐在屋檐下,我也搬来一个小木凳坐在她身边,和她聊天.姨妈没有精神,话不多,我就给她摆龙门阵.她静静地听,不时微微笑一笑.我对姨妈说:“现在表姐回来了,您就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了!”她说:“就是,她的儿女也参加工作了,她在新疆也没有什么操心的了,这次回来就是专门照顾我的.”我说:“姨妈操劳了一辈子,现在该歇歇了!”她说:“我就是命苦呀,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呀!”我又说:“明年您不是满八十岁吗?到时候我一定来为你祝寿!”姨妈说:“你一定要来呀!”她马上又叹了口气:“唉,不知我活得到明年不!” 我说:“有表姐的照顾,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再活20年都没问题!”我又给姨妈讲起她带我走人户、给我买花生等往事,她笑了:“镇西的记性真好!”我握住姨妈的手说:“我永远都忘不了娘娘的!”这时,春天的阳光正洒在姨妈的笑脸上,我突然觉得,姨妈其实并不老.
下午,我们要离去了.姨妈说:“你们在这儿住一夜吧!”我说:“小万明天要上班,晴雁明天要上学呢!”姨妈便不再挽留我们.她的手往衣兜里不停地掏着什么,我爱人大概意识到姨妈要干什么,牵着晴雁的手便快步往前走.可姨妈这时突然表现出特别的敏锐和精神,她向前小跑着想追晴雁,捏着一张百元大钞的手伸向晴雁,嘴里还说着:“晴雁第一次来,这是姨婆的心意……”可她哪里跑得过晴雁?眼看她踉踉跄跄就要摔倒,我赶紧将姨妈扶住,并叫晴雁不要跑了.姨妈终于将钱塞到了晴雁手里,慈祥地说:“好好学习呀!”
那一刻,我的心绪一下子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月光如水的凌晨,那条印着我和姨妈足迹的公路,那张带着姨妈体温的两元钱,那把散发着泥土芬芳的花生……